何冀平
劇本像一個人,有血脈、有肌理、有性格、有命運,劇本的結尾,就像人一生的終結,結得漂亮,餘味無窮,結得笨拙,一生失色。
《天下第一樓》寫了吃法做法,戲曲武術,美味美食,可謂五光十色,怎樣結尾呢?看戲的行裏人都在想,寫了這麼多,結尾會是什麼?就連大師曹禺,那時他是我的院長,也在想這個問題。設計了幾個結尾我自己不滿意,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。有人說,現(xiàn)今沒有經(jīng)典,如何出經(jīng)典?沒有別的路,更沒有捷徑,就是不結不休地和自己過不去,不輕易放過自己。
一時找不到結局,我放下筆,去做別的事。我是職業(yè)編劇,別的事也是創(chuàng)作。對於沒有完成的劇本,就像一件沒做完的事,我的心始終不能放下。
陝北是我開始寫作的地方,無邊的黃土地,幾乎寸草不生,卻成了我用之不盡的生活源頭。還是在這塊地方,我隨團訪問,偶然間,在乘坐的旅行車上,看到一本《楹聯(lián)大全》。我隨手翻看,突然一副對聯(lián)跳入眼簾:「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,只三間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風?!股下?lián)是康熙皇帝為一家飯莊所題,下聯(lián)一直沒有人對出,很久後還是大學問紀曉嵐對出了下聯(lián)。我一看到,立即被這副對聯(lián)吸引,如同魂靈附體一般。首先是「樓」,危是高的意思。我所寫的這一家飯莊福聚德,故事就是從「樓」開始的。生意不景氣,請來風水先生,說是因為地界太低,兩邊的胡同叫「井兒」,如同掉在井裏面,生意不會好,所以必須蓋樓。當年的北京,除了外國的租界,哪裏有樓,更別說是前門外一家普遍的飯莊子,但生意人都迷信風水,這一點香港人更有心水。為了生意興隆,東主省吃減用,借債貸款,蓋起了一座樓。這座樓可是真夠體面,是當年北京城裏做飯莊的第一座樓。自從蓋起了樓,生意一路興旺,日進百金。還有一點很重要,老掌櫃臨終請來了一位CEO,特別能幹,全靠他支撐起一盤生意,愈做愈紅火。
可惜的是,CEO只是總經(jīng)理,不是東主,再能幹也沒有用,最終被東家辭退,他把半生的心血完全付與這盤生意,只落得:不知是主是客?
被我找到了!一個問號,可謂感嘆,可謂吶喊,可為不平,可為置疑,以這副對聯(lián)做結尾,這部「烤鴨子」的戲浸出一股潛流,引起不知多少人的感慨,從戲演出的第一天,直至如今。也有的人看不懂,也許,有一天他會懂,也許這一世也不會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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