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晨跑路過淺水灣道的景色。 作者供圖

趙鵬飛

不覺已是盛夏,天熱得像是要擰乾地上所有身體裏的水。離開空調覆蓋的地方,動一下便是汗濕衣背,走一下已是揮汗如雨。要跑步,除了比太陽起得更早別無他法。趁著太陽還未高掛,沿著港島南的山路,經過深水灣、淺水灣,一路跑到春坎角、赤柱峽道。晨風輕拂,樹高蔭濃,倒也不會覺得太熱。途經的路,一側靠山,另一側臨海,風景絕美,卻並不很適合跑步。且不說坡多灣轉,路也嫌太窄了些。相向而行的兩輛車,迎面開過來,都會克制地迅速降低車速,小心翼翼滑過。香港的巴士司機、小巴司機開快車素有盛名,這樣有違慣性的做法,實在罕見。對於只能緊貼路沿跑步的人而言,人行道都不提供的路段,也太不友好了。不過,這些路段在設計施工之初,應該並沒有考慮會有人沿途跑步或是步行吧。

淺水灣道屬於舊的香島道的一段,香港開埠前便已存在,只是到1932年,才正式被命名為淺水灣道。因為港產片和港劇上世紀在內地的風靡,常常作為取景地和豪宅聚集區的淺水灣,在內地知名度頗高。提起香港,即便是一些上了年紀、沒有來過香港的人,也能說出淺水灣的名字。張愛玲的名作《傾城之戀》,男女主人公白流蘇、范柳原欲擒故縱的情場鬥法,便應景設置在這裏。一輪彎月狀的海邊沙灘,水清沙白,潮水輕緩,確實是有情人海枯石爛的盟誓之地。在淺水灣海灘旁邊的綠茵小道上,有一條張愛玲文學小徑,復古的圓桌上,擺放了一張她最廣為人知的窈窕旗袍照,很適合張粉們前來打卡憑弔。除了張愛玲,淺水灣泳灘上,還有一處名為「飛鳥三十一」的雕塑,為紀念只活了31歲,最終香消玉殞在香港的女作家蕭紅。

完稿於香港的《呼蘭河傳》,是蕭紅留給這個世界最好的一部作品。夏志清曾坦承,未能在他所著的《中國現代小說史》中評論此書,是「最不可寬恕的疏忽」。的確如此,即便時隔80餘年,再讀這些清新雋永又別具一格的文字,同樣撩撥得人鄉愁無盡,瑣憶綿綿。人物風土裏細密的情節,和看似不經意的飄灑恣意,總能翻山越嶺穿越時空,還以海浪擊石式的共鳴。香港始終有這樣一種魔力,客居於此的人,都能在散落的山腳海灣裏,生發出對遙遠故鄉的無限眷戀。所愛隔山海,山海皆可平。崎嶇山巒與浩淼大海媾和之後,有一種寧靜的長久駐足在這裏,但凡有所沾染,揮之不去的惆悵,恍若山巔上常年蕩著的雲,風一起,漫山遍野都跟著沉鬱在思緒飄搖的靜默中,很適合沉湎於昔日的零零碎碎。

港島南區的域多利道上,還設置了一顆黑色的碩大半剝殼花生雕塑,為了紀念筆名為落花生的許地山。跑步路過時,專門駐足去看雕塑下的銘文。許地山的散文名篇《落花生》,曾入選港臺和內地的中學教材,啟迪了無數少年對樸實無華美德的初心。許先生存世文學作品不算豐產,對新文學的影響卻深遠彌久。他的女兒許燕吉寫了一本家庭傳記《我是落花生的女兒》,很是值得一讀。

許燕吉出生那一年,淺水灣道正式得名。許地山49歲猝然長逝,不足半年,蕭紅也在港病逝,初葬淺水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