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鵬飛

上個月回家探親,正值花褪殘紅青杏小,院子裏兩棵杏樹,果子已似龍眼,順著枝條結得密密實實,看一眼都覺得後槽牙酸軟,以至於晚上吃牛肉,都不太敢用力大嚼。這個月頭,一樹的杏子全熟了。母親舉著手機繞著樹直播給我看,顆顆亮黃肥碩,輕輕一捏,汁水便盈盈溢於皮外,很是誘人。母親說摘一籃裝箱,快遞給我,我說山長水遠的,我不要。母親說那把杏樹都砍了吧,你又吃不上,白佔了半個院子。

嫂子的娘家有一棵香椿樹,比老碗口還粗些,結的香椿葉厚芽肥,香味濃郁。用雞蛋清炒,或是裹上麵糊炸香椿魚,唇齒沾香,口腹知足,常常讓人念念不忘。有一年春天來得遲,回家正好趕上香椿出芽,於是老人家專門邀我去摘頭茬的嫩芽。椿樹高大挺拔,枝椏四散,紅褐色的椿芽,都生在枝尖上。我站在梯子上,仰頭舉著一根綁了鐵鈎子的竹竿,好似釣魚一樣,瞧著芽頭多的枝子就甩鈎上去勾。老人家見我夠得辛苦,有些發急,忙去尋了一把砍刀,要把樹從根放倒,好叫我坐在院子裏輕輕鬆鬆採摘椿芽,我從梯上一躍而下,一把奪下了砍刀。

以前覺得司空見慣的事情,離開之後再回來看,禁不住感嘆,不同的水土滋養出來的人果然不同。關中人性格裏的質樸執拗,實在寶貴,落在常年操持日常細碎生活瑣事的關中女人身上,這種寶貴尤甚。

我自小愛侍弄植物,那時候院子大,給我種得像一座百草園。有一回偶然得了一棵蘋果樹苗,養得花枝繁茂卻連年不見坐果。專門去請教了果農,原來蘋果樹是異株授粉才能結果。不過還有個難題,庭院裏的蘋果樹鄰近煙火,且庭院深深,花期比果園裏其它樹通常早一兩周,想藉花授粉也基本行不通。後來有經驗的果農給出了個主意:梨花開得早,可試試用梨花來給蘋果花授粉。正巧,有個要好的同學家有一株老梨樹。趁著春風淺淡,梨花溶溶,厚著臉皮跟同學回了家。同學的母親一聽,不僅留我吃了一碗香噴噴的油潑麵。飯畢,擱下碗,她一抬腿就攀上了梨樹,手起刀落砍下了兩枝花團緊簇的花枝,親自插在水瓶裏,還在瓶口用繩子打了美觀的提瓶結,方便我拎著,臨了還是不放心,叫同學一路送我回到家。

過了多少年,那棵蘋果樹都不知所終了,朋友母親身手敏捷爬上梨樹的樣子,還在我腦海裏清清楚楚地刻著。

董宇輝在直播間裏說每次回家,他母親就要裝很多土豆給他帶回城裏吃,一開始他不肯要,說城裏什麼都能買得到,但母親回回都要塞幾個土豆在他的行裝裏。後來他慢慢明白,天下的土豆只有兩種,一種是土豆,一種是他母親種的土豆。母親質樸地希望用這種方式增加和兒子之間的連結。董宇輝的母親也是個關中女人。賈平凹說每年院裏的梅李熟了,他母親總摘一些留給他,還託人往城裏帶,沒人進城,她就一直留著,留到徹底腐爛了才肯倒掉。留著梅李等兒子的日子,他母親嘮叨最多的一句話就是,「平(凹)愛吃酸果子」。

話說那一年蘋果樹真的坐了果,雖然不多,個頭也不大,秋天還是摘了一小籃,迫不及待拿起一個咬了一口,還真有點梨子的味道。